米De加奶不加糖

　　06

　　手機的預設鬧鈴輕柔的發出音節，採光良好的室內照進了溫暖的陽光，床上的人蠕動著翻身按住了逐漸加大音量的手機，不偏不倚地將預設鬧鈴給關閉。

　　「呃嗯⋯⋯」吳明翰疲倦的大手抹了把臉，半瞇著眼瞄向被自己按著的手機螢幕，九旁邊的數字閃一下跳到零一分。

　　昨天到底都發生了什麼？

　　仰躺在床舖上，吳明翰努力的回想著昨晚的一切，他記憶似乎只到了毛毛說要送他回家那裡，再之後⋯⋯就沒有了，那看來昨天應該就是毛毛送他回來的吧？

　　左手下意識的朝著空無一物的床鋪摸了摸，啥都沒摸到才驚覺自己正在做這樣的舉動，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睡的，怎麼⋯⋯會下意識地認為左邊有人呢？

　　「可惡，我也喝太醉了吧。」只能把一切都怪給酒精了，腦海中不屬於記憶的畫面若隱若現的告訴他昨天晚上肯定是有什麼事情被他忘了。

　　滴滴⋯⋯滴滴滴⋯⋯

　　九點十分的鬧鐘響了。

　　一把按掉了防止自己賴床用的鬧鐘，吳明翰快速地換上衣服，正想著今天毛毛怎麼沒有來叫他起床，走到客廳才發現毛毛居然早就出門了，小毛的飼料盆也已經補上了新的，桌上還擺著一個簡單的三明治。

　　大概是因為他今天沒有要直接進分局，而是要先去找法醫看報告，毛毛才先出門的吧？

　　在心裡合理化一切之後，吳明翰輕快地拿起桌上的手工三明治，披上剛曬乾的棒球外套，鑰匙手機備齊就將電話撥了過去。

　　「喂，是我！我等等就過去你那，報告給我準備好，我來給你看看什麼叫做一秒破案！」

　　＊＊＊

　　「來，小朋友們要小聲一點，不要吵到警察伯伯們工作喔，大家都很乖的話，哥哥這裡有小禮物給大家喔！」

　　毛邦羽忙碌的指揮著成群的小孩，連哄帶騙的勉強讓大家乖乖守秩序，連平常都管不動小孩的班導都對他投以了抱歉的目光。

　　今天是小朋友參觀警局的日子，小學一年級的孩子正處在特別好動的年紀，七八歲的孩子既聽得懂人話，又不完全聽得懂，非常容易就會失控，在出發前班導師就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但大概是因為很多警察在的關係，沒想到現場狀況卻比預想的好了不少。

　　而毛邦羽也非常慶幸今天是個異常忙碌的日子，至少可以讓他的腦袋暫時⋯⋯不要再想起作晚的事情。

　　昨晚把吳明翰弄到床上後本來要帶小毛去散步的，卻被那個醉鬼攔截不打緊，在他要替這個渾身酒氣的傢伙蓋棉被時，那傢伙也不知道打哪來的力氣，一把就將他一起拉到床上，接著手臂環住他的脖頸，直接被禁錮了。

　　雖說要認真推開也不是不行，但一方面喝醉的吳明翰力氣根本沒有在收斂的，越掙扎摟的越緊，另一方面是他確實也很疲倦，一時間居然也使不太上力。

　　……也或許是因為吳明翰的胸膛很溫暖。

　　「不對不對，我在想甚麼……」意識到自己還是忍不住回想，毛邦羽馬上拍拍自己的臉頰搖晃著腦袋，想將今早起床發現自己睡在吳明翰懷中的畫面給抹除掉。

　　但越是這樣，卻越是忍不住想起那個令人安心的氣味，那個規律的心跳，那個在他頭頂緩慢的呼吸聲，還有他仰頭時，那張不同於平常的睡顏……噗通。

　　明明早就下定決心不要愛上直男了。

　　「哈哈哈哈──臭抹布是笨蛋！」一個男孩的笑聲打破了沉浸在回憶中的毛邦羽，而隨著男孩的訕笑，其他孩子也紛紛起鬨，一人一口笨蛋，一人一口臭抹布的鬧騰了起來。

　　這些孩子真的知道臭抹布是甚麼意思嗎？到底是誰取的綽號？

　　「怎麼了？你們在說誰？」雖然對於這綽號非常震驚，但作為一個成熟的大人，他還是強壓著內心的震撼，冷靜地問了剛剛帶頭嘲笑人的孩子。「為什麼要突然罵人？」

　　「我才沒有罵人勒！他就叫做臭抹布啊！臭～抹～布～」毛邦羽順著男孩手指的方向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長相清秀身材嬌小的男孩子，稍長的劉海輕輕蓋住了他的眉眼，而衣服上繡著的陳莫卜也總算讓他知道了這綽號的由來。

　　「啊啊啊，他又哭了！哈哈哈哈！」看見男孩因為綽號而眼眶泛紅，嘲笑人的孩子又更加興奮了，一邊招手夥同其他人，一邊指著男孩開懷大笑。「就是娘炮嘛！愛～哭～鬼～娘～娘～腔～」

　　這畫面簡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把他褲子脫掉看他有沒有ㄐㄧㄐㄧ啦！”

　　“哈哈哈死娘炮！”

　　“什麼？毛什麼？毛手毛腳——”

　　“屁毛啦屁毛！哈哈哈！”

　　本以為忘記的言語像是老式錄音帶一樣緩慢的回放，一幕幕同學們帶著惡意的笑臉閃過腦海，黑暗又打不開門的廁所隔間，總是不在正確位子的桌椅，還有原本以為是朋友卻用厭惡的眼神說他噁心的人。

　　一段段記憶都未經任何刪減的浮現出來。

　　「你叫做宇軒對嗎？」

　　毛邦羽強忍著內心的不適感，冷靜地蹲下身看著那位嘲笑他人的孩子，他知道這孩子就是這個班級的領頭羊，但他們還小，或許還來得及改變。「每個人本來就都有自己不同的性別氣質，娘炮跟抹布都不是很好的形容詞，不能拿來罵同學。」

　　面對剛剛一直隨和又愛笑的大哥哥突然這樣嚴肅的看著自己，孩子肉眼可見的頓了頓，接著充滿童真的臉龐上卻出現了猙獰又惱怒的表情。

　　「那跟你有什麼關係！我說他是抹布他就是抹布！大家都贊成我！」

　　一反剛剛天真燦爛的模樣，被點出問題的孩子又氣又跳的指著毛邦羽，臉頰及脖子都因劇烈的情緒而漲紅。「你也是娘炮啦！他也是大胖子！他也是禿鷹！」

　　隔岸觀火卻莫名被波及到的小胖跟黃紹年一口茶咽不下去差點吐出來，滿臉困惑看了眼毛邦羽，似乎在用眼神詢問我真的是胖子嗎？是禿頭嗎？

　　原先一直好脾氣的毛邦羽也被這無差別攻擊弄得有些惱火了，想到這些孩子就是未來，長大會像欺負他一樣欺負其他孩子的人，一股火就從心中冒起難以抹消。

　　「你知道，在外面隨便罵人家，是會被警察抓的嗎？如果我叫你雨鞋你會開心嗎？你看現在旁邊都是警察，你還敢隨便罵警察嗎？」

　　他承認自己確實有些控制不住情緒了，但現在他們可是在警局啊！在這種一般孩子都會稍微收斂的地方，還敢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開地圖炮，不嚇嚇他實在說不過去，只是他也實在沒有料想到那個囂張的孩子會突然就演了一齣三秒落淚。

　　「齁——大哥哥把宇軒弄哭了！」

　　「宇軒哭了！」

　　這一下把毛邦羽給弄矇了，頓時警局裡的哭聲、孩子的喧鬧聲、民眾報案的電話聲及員警們討論案件的聲音夾雜在一起，顯得異常的混亂。

　　「我、我要跟我把拔說！你這個臭娘炮！」情緒上的孩子口無遮攔的大吼大叫，轉頭就跑出分局，對著在外面等候的家長們大聲哭訴，而就這麼剛好，事件中心的父母就是有來參與協助的家長之一。

　　「喂喂喂……怎麼了？毛毛，發生什麼事了？」聽到騷動的張永康從辦公室走了出來，看了看今天異常熱鬧的分局，平時明明也沒幾個人才答應讓小朋友校外教學參觀的，怎麼這麼剛好一堆事情湧進，把這裡搞得像什麼觀光景點一樣？

　　「局長，不是毛毛的問題啦，是有一個小朋友特別不受控……」中途就開始吃瓜的小胖馬上轉過頭來替毛邦羽打抱不平，要知道現在的小孩子特別聰明難教，要不是因為有毛邦羽在，他們分局還得撥人力去帶那些小惡魔，而且也很有可能就是他要帶啊！「你看我跟紹年都被波及到了。」

　　「嘿啊，一隻嘴不知道在講什麼。」一旁的黃紹年還沉浸在剛剛被罵禿頭的震撼裡，馬上點頭附和。

　　「啊他們都是小孩子，不要這麼計較嘛……」

　　張永康話語才剛落下，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便從門口傳來，轉眼間幾位家長浩浩蕩蕩的跟著孩子一起闖了進來，嘴上罵罵咧咧的嚴然一副要來找架吵的氣勢。

　　「不好意思，我們裡面非工作人員禁止進入的。」李淑芬見狀馬上迎了上去。「今天的教學申請只有學生可以進來，所以你們可能需要……」

　　「你！就是你！」其中兩位家長完全無視於李淑芬的阻擋，遠遠的就看見站在裏頭的毛邦羽，馬上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敢威脅我兒子？你是警察嗎？蛤！只是社工而已，打雜的是在囂張什麼！」

　　「不好意思這位先生，社工的工作項目不是打雜，是協助民眾……」

　　「敢嘲笑我兒子，也不惦惦自己幾兩重！」李淑芬的解釋完全被淹沒在怒吼中，雖然有其他員警也上前攔阻，領頭的兩位家長卻還是一個閃身跑了進來，領著自己的兒子大步走到毛邦羽面前。

　　接著在眾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巴掌用力的甩在毛邦羽的右臉頰上，清脆的拍打聲響徹整間吵鬧的分局，而這盡全力的一掌力道之大，讓他一時站不穩地向後撞上辦公桌椅，狼狽的跌倒在地。

　　「毛毛！」目睹這一切的同事們紛紛上前想阻止，其餘不相干人等則是識相的稍為退遠一些，畢竟警局本來就是容易發生衝突的地方了，大家一般來說也不會太過訝異。

　　「這位先生，不好意思，你不能這樣進來警局動手打人，我們可以以傷害罪起訴你！」林子晴作為分隊長，第一個擋在那對夫妻面前，雖然打警察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但跑進警局來打人就很少見了，是真當他們警察只是保母了嗎？

　　「那你們警察就可以威脅小孩嗎！蛤？沒看我兒子都嚇到了嗎？」躲在丈夫後面的婦人聞言指著林子晴的鼻子叫囂，又撇了一眼被其他同事扶起來的毛邦雨。「看他一副不男不女，你們分局是怎樣？專門找女警跟娘娘腔嗎？學校怎麼會讓小孩子來這種地方觀摩啊！」

　　「你說什麼啊！」

　　被踩到底線的林子晴眼看也要跟著發作，張永康立馬伸手按著小隊長的肩膀安撫，一邊出來想當和事佬：「不好意思阿，我想這都是誤會，我們先坐下來好好談談，大家火氣別這麼大。」

　　「不好意思先生，我想我需要跟你解釋一下剛剛的事情，我們先坐下來……」剛被扶起來的毛邦羽只覺得腳踝有點疼痛，原本想上前指引對方落座，卻在自己腳落地觸碰的瞬間，一股閃電般的尖刺感從腳底直達腦門，疼的他向前踉蹌了一步，手就這樣輕輕地搭在了那位父親的肩頭。

　　「不准碰我……操！」

　　看見毛邦羽伸手的當下，男人就厲聲警告了對方並退一步做防守的舉動了，不料卻還是被對方碰到，盛怒之下暗罵一聲後順勢就抓起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就想把人給摔過去。

　　「你做什麼！！！」隨著一聲怒吼，剛踏進分局的吳明翰飛快地衝上前，一把抓住男人的肩頸，一手扭住對方的手臂讓他鬆開了毛邦羽，而一切都緊緊發生在這短短的三秒間。「毛毛，你沒事……？」

　　吳明翰一回頭，便看見了毛邦羽臉頰上清晰紅腫的巴掌印，即使他才剛進門，多年的員警經驗也讓他可以快速地釐清目前大致的狀況，但這一切都在他看見那個怵目驚心的紅印後瞬間消逝，他彷彿聽見了自己腦中某條緊繃的繩子斷裂的聲音。

　　「誰打你？」

　　他不知道自己問出這句話的聲音有多可怕。

　　「吳明翰，你冷靜一點……」直到開口，毛邦羽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牽動到臉頰的瞬間腫脹緊繃的疼痛感讓他無法再說下去。

　　「幹！」一個翻身，吳明翰狠狠的給了男人一拳。

　　「呀──打人啊！警察打人！！！」

　　「吳明翰！住手！」

　　「看什麼？快攔住他！」

　　一瞬間所有人都衝上前攔住扭打在一起的兩人，黃紹年跟小胖死命地抱著吳明翰想將人拉開，林子晴跟李淑芬負責將想加入的妻子攔住，張永康則是賣命的拉開男人並擋在兩人中間，但力氣怒氣值都ＭＡＸ的吳明翰也不是這樣就能拉開的，一時間所有人就這樣僵持不下。

　　一直到有個人喊了聲『毛毛，你受傷了！？』，吳明翰才停了下來，轉過頭去看臉毛邦羽，其他人則是趁機把男人拉開遠離了失控的吳明翰。

　　見對方已經被拉開，被憤怒沖昏頭的吳明翰也稍微冷靜了一些，只是用力吐了幾口氣，便轉身去關心毛邦羽的傷勢，原來是腳踝有些扭傷，腳背則是在剛剛跌倒時被辦公桌下的抽屜邊角給劃傷，從襪子滲出斑斑血跡。

　　「喂，你趕快幫他看一下。」吳明翰小心的脫掉毛邦羽的襪子，卻馬上引來後者的乎痛聲，只好對身旁的法醫投射出求助的目光。「你應該也算是醫生吧？」

　　「我……我我是看死人的……」對於這點，法醫還是只能糾正一下。

　　「算了，我先帶你去醫院。」說完，吳明翰摟著毛邦羽一個使力，就這樣將人打橫抱起，一點也不在意身邊同事的詫異目光，逕自的轉身離開：「你最好抱緊一點，不然等等會掉下去。」

　　被抱的毛邦羽雖然被這舉動嚇得不輕，但為了不掉下去，只能雙手緊緊的攬住吳明翰的脖頸，瞬間眼角餘光似乎瞄到了其他人驚訝的神情，讓他頓時害羞地想要鑽到地底下，只能將腦袋低下來埋進吳明翰的頸窩，正所謂眼不見為淨。

　　第一個回神的還是局長，張永康見狀馬上拿起桌上的話筒，對著打算離開的吳明翰大喊：「呃……等等，明翰！我們先叫救護車！」

　　而吳明翰卻只是抱著毛邦羽快速地向外走去，頭也不回的一句：「太慢了，我自己去！」就風風火火的離開了分局。

　　「那個……局長，我們現在……？」看吳明翰已經離開，小胖小心翼翼的轉頭看向張永康，又看看身邊其他狼狽的同僚，以及同樣傻眼的鬧市夫妻黨。

　　「收拾善後阿！還能怎麼樣！」畢竟當事人已經直接高歌離席，他還能怎麼辦？只能把爛攤子收一收啊！

　　「警……警察就可以這樣打了人就跑嗎！你們不是應該為民服務嗎！現在是怎樣！」回過神的夫妻檔馬上一搭一唱的指著張永康的鼻子一陣痛罵。「我們繳的納稅錢怎麼都養你們這些白眼狼啊！唉唷，現在警察全力這麼大了是不是？我要告你們！」

　　「好的，那請兩位跟我們的員警同仁到這邊做筆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