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真的很感謝夫人招待,今天的晚餐非常美味。」

  還算暖和的天氣因為夜晚的到來而帶了些許涼意,霍克斯站在一間不算小的公寓前,中長度的金髮被風吹的有些凌亂,而站在他身旁的安德瓦卻有意無意的側身替他擋了擋。

 

  「你喜歡就好,平時不要總是吃外食,會營養不均衡的。」冷站在門口,親切溫和的笑容帶了點獨有的清冷。「炎司,要不你們再找個煮飯打掃的阿姨?霍克斯還年輕需要補充營養,別成天吃外送。」

 

  「嗯,我也有這個打算,風很大,你們先進去吧,不用送了。」安德瓦朝著冷及出來送客的兒女擺擺手,現在就連原本非常討厭他的夏雄也會出來送他離開了。

 

  今天是他們約好的家庭日,大約從三個月前開始,他們每個月會有兩次的聚餐時間,大多時候是安德瓦與霍克斯到這邊來參與晚餐時光,只有很偶爾的時候會是他們到轟宅吃飯。

 

  這項活動是霍克斯推動的,其實安德瓦非常感謝霍克斯的介入,他知道霍克斯是因為他才會想方設法讓他多點跟家人相處的時間,而實際上如果沒有霍克斯的話,像這樣固定的家庭聚餐時間恐怕也不會有了吧。

 

  就在幾個人稍作寒暄,要結束今天的家庭日時,一個低沉的男聲從不遠處的黑暗中傳出,而那個聲音,是霍克斯即使過了十六年也忘不掉,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啟悟……?」

 

  這個稱呼在現今社會上會使用的人已經不多了。

 

  「什麼人?」

  安德瓦當然知道這是在喊霍克斯,但霍克斯的本名即使曾經被報章雜誌報導過,隨著時間洪流也早已被世人遺忘,如今又忽然被人喚起,恐怕不會是什麼好事情,他下意識的將霍克斯半擋在身側,轉過頭去迎上了那位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人。

 

  那是一個穿著有些破爛,身形消瘦,鬍鬚及頭髮雜亂無章的年長男性,而在這一切看似破舊的外觀上,則是有一個特別顯眼的東西。

 

  他的背上,有著一對又大又紅的羽翼。

 

  「你是啟悟對吧?是我啊……你不認得我了嗎?」男人並沒有多看其他人一眼,而是步伐蹣跚的逼近愣在原地的霍克斯,那對艷紅色的大翅膀一顫一顫的抖落幾根稀疏的羽毛,看起來就像一隻受了重傷的鳥,在尋找一顆可以遮風避雨的大樹。「我是爸爸……」

 

  愣在原地的霍克斯瞪圓了雙眼,看著眼前與記憶中有些不同的頹廢男子,這一刻他似乎聽不見周圍的聲音,看不清四周的景色,一聲聲淒厲的叫聲及物品碎裂聲,伴隨著高頻的嗚鳴聲在他腦內嗡嗡作響。

 

  那個自稱父親的男人雙手一伸想抓住霍克斯,卻被站在身邊的安德瓦快一步攔了下來,他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人推開,只是回過頭去看向從剛剛開始就不發一語的霍克斯。

 

  雖然隨便一個路人說的話當然不可信,但背上那對大翅膀卻像是某種驗證一般,證明著他與霍克斯的血緣關係,如果那人真的是霍克斯的父親,就會是那個在十六年前被他親手逮捕的男人。

 

  「……好久不見了,鷹見先生。」伴隨著強力的暈眩感,霍克斯幾乎是耗費所有力氣說出了這幾個字,他悄悄地掐住自己的手掌,讓尖銳的指甲崁入掌心,藉此來讓自己保持著鎮定的態度。「您不是……應該還在監獄裡嗎?」

 

  「我、我在獄中表現良好,經過減刑審核,前陣子就已經出獄了……不過還是得帶著追蹤器,工作也不是太好找……」鷹見有些慌亂的解釋著自己出現在這邊的原因,一邊有意無意的繞開安德瓦阻擋在中間的手臂。「出獄之後我一直想找到你跟遠見繪……但我們以前住的地方已經不見了,遠見繪也不在那裡,一切都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鷹見顫顫葳葳的抓住霍克斯的雙手,用著霍克斯此生都沒從他口中聽過的語氣說著:「我知道你現在過得很好,不該來打擾你,但我真的好想再看看你……也好想見見你母親……過去都是我的錯,在獄中這麼多年我想了很多,也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啟悟,我……」

 

  「我真的很後悔過去做的一切。」

 

  看著狼狽憔悴的父親,霍克斯努力平復著自己不斷加速的心跳,經過公安這麼多年的訓練,隱藏情緒對他來說應該如同呼吸般輕而易舉,但腦中卻依然不受控制的閃過一幕幕男人憤怒猙獰的臉龐,破舊一碰就斷裂的地板,以及當自己撲倒在地時地板接觸臉頰的冰冷,他看見那些如同地獄一般的場景。

 

  他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完全忘記了。

 

  可就在這一刻,所有的回憶如同浪潮般襲來,一波接著一波,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一層層的將它淹沒。

 

  明明早已經痊癒的地方似乎有些隱隱作痛,被用力猛踹的背,被強硬拉扯的翅膀,被搧了幾巴掌的臉頰,被皮帶狠抽的臀腿……一切都像是昨天才發生過一樣,疼痛感逐漸爬滿全身。

 

  「霍克斯?」注意到枕邊人的異常,安德瓦伸手抓了下霍克斯的上臂,卻發現那訓練有素的臂膀正微微顫抖著。「你怎麼了?那是你父……」

 

  「沒關係。」霍克斯猛地抬起頭,他露出了與平時無異的輕鬆笑容,不著痕跡的掙脫了鷹見的手,並退後到一個微妙的距離之外。「這些事情我早就忘記了,您也不用為此糾結,既然出獄了,就好好開始新的人生吧,至於……媽媽的去向,我也不清楚,我們並沒有一起生活。」

 

  這樣的回答其實是超出安德瓦預料的,一直以來,霍克斯都致力幫助他修補家庭關係,而自己明明是個如此糟糕的人,霍克斯卻依然陪在他身邊,讓他一直以為霍克斯對於想改過向善的人都有極大寬容心。

 

  但剛剛的回答彷彿是在拒絕對話,而且霍克斯母親的住處他們兩個都是知道的,但霍克斯卻選擇不透漏,是因為不信任這個剛出獄的父親嗎?

 

  也是,原本是個因為錢就殺人的罪犯,要一下子就相信對方改過向善應該也不是很容易吧。

 

  「是嗎……你也不知道嗎……」

  鷹見有些愧疚地低下頭,他縮起肩膀,纖瘦的身軀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頓飯。「你說的對,我應該要重新開始……抱歉,這麼突然來找你……那我就先走了。」

 

  看著男人步伐蹣跚的背影,無論是破舊的衣著還是凌亂的頭髮,隨著夜晚的涼風輕輕吹過,顯得格外淒涼。

 

  安德瓦有些五味雜陳的看著那遠去的背影,雖然當年是他親自把人抓進監獄裡的,也對這個人幾乎沒有印象,但他背上那對有些殘破的翅膀卻讓他忍不住想起霍克斯展翅飛揚的身影。

 

  「就這樣讓他走沒關係嗎?剛剛那個人……是你父親吧?」站在後方的冬美有些擔心的看著已經走遠的人,剛剛那個男人落魄又懺悔的樣子深深地烙印在他眼底,忍不住引發出了惻隱之心。「你們……」

 

  「嗯,那是我父親沒有錯。」

  霍克斯別開了視線,並沒有像大家一樣盯著鷹見離去的方向,而是笑嘻嘻地面對著大家。「十六年前被安德瓦桑抓捕後就進了監獄,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碰上,不過我早就跟家裡沒有關係了也不打算插手,如果真有什麼困難,現在知道我是誰了,也能到事務所去找我,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見霍克斯一副將自己的父親當成個案處理的態度,夏雄就有些看不下去了,之前還跟他說過什麼了?對於知錯能改的人很寬容?現在看起來不是完全沒有要接受的意思嗎?

 

  「你不是一直想修復我們跟那個臭老爸的關係嗎?」

  夏雄有些不爽的瞟了眼安德瓦,想起之前霍克斯總是想促進他們交流,今天的家庭日也可以說是霍克斯跟冬美合力策劃的,還曾一度讓他以為真的是自己太過小心眼了。「怎麼輪到你自己就做不到了?」

 

  「小夏!」冬美有些慌張地抓住口無遮攔的夏雄,這段時間下來,最常跟霍克斯見面的人,除了常常跟著實習的焦凍之外就是夏雄了,冬美還以為他們關係很不錯的。

 

  「……霍克斯,我們先回去吧。」安德瓦輕輕攬過霍克斯的肩膀,把不發一語的人摟到懷裡,半強迫的往車子的方向走去。「你們都進去吧,我們先走了,焦凍,明天見。」

 

  匆忙地將霍克斯塞進副駕,安德瓦一邊看著路況,一邊忍不住用後照鏡觀察著那個與平時有些不太一樣的人,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真是丟臉阿。」並沒有讓安德瓦煩惱太久,霍克斯主動開啟了話題,他有些無力地倚靠在皮質的椅背上,為了上車而散下的羽毛就在他身邊輕輕的飄盪著。「被夏雄君一語道破呢,明明應該做個榜樣才對……」

 

  「安德瓦桑也覺得,我剛剛做得不好嗎?」

  看著難得意志消沉的霍克斯,安德瓦心裡說不出的疼,那個在他眼中總是樂觀開朗的小傢伙居然會露出這麼失落的表情。

 

  「這種事情本來就需要時間。」安德瓦看著前方的道路,在說出口的瞬間似乎也在說服著自己。

 

  沒錯,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慢慢來就好,不用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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