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再次張開雙眼,他終於知道,這不單單是夢這麼簡單。

 

  梅長蘇緩緩的坐起身子,冷靜的看著四周,這裡是靖王府,而昨晚他確實是跟蕭景琰一起回到靖王府,在靖王府過夜了。

  原來以為、是上天給他一個懷念故人的機會,讓他回來看看過去那些再也見不到的舊人,可如今似乎不是這麼回事。

 

  難道,是上天想要給他一個改變未來的機會嗎。

 

  他只是抱著回來看故人,懷念的心思,可如今知道似乎不事夢,那他還有許多該做的事。

 

  「小殊,你醒了?」

  蕭景琰走了進來,臉上有些汗水,看來是已經開始操演了。「你多睡點吧,你傷還沒好全,還是放自己幾天假多休息。」

  「那也得我爹讓我放假阿。」面對年輕的蕭景琰,梅長蘇也不知不覺回到了少時般,不同於十三年後,對人說話深思熟慮、城府深沉。「我也該回家了,你繼續操演吧。」

  「好!晚點見吧!」

 

  走在回林府的路上,梅長蘇的心情有些沉。

 

  十四年前,他浴火重生,當時他相信,是上天給他一個機會,讓他活了下來,而他自然不會白白的活著。

  十四年後,他拋去了梅長蘇,做回了林殊,給林殊一個他自認為完美的結局。

  如今,他再度回到十四年前,讓他又有一個,改變未來的機會,他怎麼能放過?

 

  想清楚自己出現在這裡的理由,梅長蘇緩緩的踏進家門,眼神掃過了在操兵場演練的赤焰軍。

  雖然有了改變未來的機會,但現在的處境卻與梅長蘇不同,梅長蘇在暗,而林殊身在明,有許多梅長蘇能做的事,林殊是不能做的,梅長蘇的手底下多的是可信任可使用的人脈,但林殊沒有,而梅長蘇有江左盟可以做為障眼法,但林殊卻肩負林府,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賠上整個帥府。

 

  但雖然,梅長蘇能做的事情,林殊不能做,但一定也有很多梅長蘇做不到但林殊卻能做的事情,梅長蘇不是皇親貴族,所以才能置身事外,但所有事情都不能親力親為,林殊就不同了,林殊的身份本就特殊,有許多事情雖不能差遣人去做,卻可以自己去做。

 

  梅長蘇就坐在亭子下,閉起雙眼,認真的回想著、這個時間點,有發生什麼事情?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開始著手改變?

 

  正想著,就聽見了牆外的吵鬧聲,那咆嘯聲有些熟悉,雖然已經很久沒聽見了,但卻還是記得清清楚楚,是吏部尚書的兒子,何文新。

  這時他才想起,以前何進中曾經在大殿上替一個黑心馬商說情,而跟蕭景禹發生爭執。

  當時大家都不覺得怎麼樣,但現在仔細想來,那黑心馬商是當初皇上認可進京的,之後因為傳出替馬下藥,讓馬匹可以跑得無比快速,增加買氣,但會擾亂馬匹心智,把人摔下來不說,壽命也不長,這可是掃盡了皇上的顏面。

  何進中替馬商說情,無非也是給皇上一個面子,但雖然不知道蕭景禹是怎麼反對,既然會起爭執,那場面肯定沒有這麼平和。

  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心中的芥蒂本就是積少成多的。

 

  既然如此,就是從何文新下手了。

 

 

  +++

 

 

  「小殊,這匹馬是哪來的?」

  蕭景琰遠遠看見梅長蘇牽著馬走過,連忙跑過來。「挺漂亮的馬!」

  「馬商的陳伯伯腳不方便,讓我幫忙牽給城外的游牧商隊。」梅長蘇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撫摸著馬的臉頰。「要不一起去吧!」

  「好!」蕭景琰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兩人就併肩走向城外,這時卻出現了個比他兩還小一顆頭的何文新。

  「靖王殿下。」何文新帶著一如往常的跋扈笑容走了過來,語氣上雖然恭敬,可表情完全不是這回事。

  一直以來,何文新仗著父親是吏部尚書,對人總是毫不客氣,蕭景琰雖為皇子卻從沒有皇子的架子,林殊更是不會在城中惹麻煩,這讓何文新在同齡人裡更是肆無忌憚。

  「林殊,你那批馬是從馬商陳伯伯那裡拿來的吧?」何文新對蕭景琰還有些賣乖,但對於梅長蘇可就不客氣了。「之前陳伯伯就答應過我要借匹馬給我玩玩,這匹馬看起來不錯,我就要這匹了!」

  「呃--可是這匹馬是陳伯伯要給城外商隊的,不然你再去找陳伯伯、要一批更好的馬。」梅長蘇也不生氣,何文新的為人整個城中有誰不知?蕭景琰跟梅長蘇自然也知道,也就沒和他計較。

 

  「不!我就要這匹!」

  何文新聽梅長蘇想拒絕,便更不客氣,一把搶過了梅長蘇手上的韁繩。「要給商隊,再找林伯伯要吧!」

  「阿,等等──」

  沒等梅長蘇說完,何文新便騎著馬飛奔而出。「真是的……」

  「這何文新越來越囂張了,小時後不是這樣的……」蕭景琰皺起眉頭,雖然想去把馬搶回來,但何文新早就跑遠了。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們再去找陳伯伯吧!」對於這件事,梅長蘇倒是一點也不介意,笑著攤了攤手。

 

  而當天等到傍晚,蕭景琰和梅長蘇回到林府時才的到消息。

  何文新騎的馬中途忽然爆走,把人摔了下來不說,還撞翻了某間藥鋪子。

  何進中氣的報上官府,說是馬商黑心,給馬下了藥才會這樣。

 

  而這件事情不管怎麼看都跟梅長蘇沒有太大的關係,畢竟他人所託,又是何文新自己搶去的,怎麼怪也不應該怪到他頭上。

  實際上何進中等人也完全沒想到梅長蘇,但有時候人的直覺卻是不可理喻的。

 

  「父親,怎麼了嗎?」

  一進門,梅長蘇就看見林燮就站在大廳中央,雙眼直勾勾的盯的他,那眼神讓他有些陌生。

 

  「小殊,為什麼要將馬交給何文新?」林爕的語氣不容質疑,像是已經確定了什麼。「你絕頂聰明,但你從來不會把你的聰明用在尋常百姓身上的。」

  被自己的父親這般盤問,梅長蘇心底有些震驚,但臉上依舊泰然自若。

  「爹,是何文新自己把馬搶走的,怎麼說是我交給他的?」梅長蘇用了有些撒嬌的語氣,就像以前、他和父親鬧彆扭時一樣。

  「……小殊,他們都是這個國家的人,都是我們要保護的人。」林爕失望的閉起雙眼,盡力壓抑著心理的怒氣。

 

  其實他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事情跟自己的兒子有關,但他就是知道,就是知道這件事情跟梅長蘇肯定脫不了關係。

  從梅長蘇十歲開始,他就發現了這孩子天資聰穎,智慧過人,從小跟著他行軍打仗、習武操兵,能文善武的讓人驚訝,但他開心之餘卻也很憂心。

  梅長蘇確實是奇才,可必須導向正途。

  幸好梅長蘇至今十六歲了,聰明也只會用在戰場上,為人正直樂觀,讓他放心,但今天這件事情卻又勾起了他心裡那一點擔憂。

 

  梅長蘇知道林爕已經一口咬定他了,現在要梅長蘇多講幾句、四兩撥千金,還是可以呼巄過去,但這是梅長蘇,林殊不會這麼做。

  以林殊的性子,肯定會賭氣不開口討饒……

  當梅長蘇正在猶豫要繼續當林殊還是開口扭轉下局勢,卻看見林爕拿著家法走了過來。

 

  「今天的事情,為父很失望,我林爕,不需要會算計他人的兒子。」

 

  這句話重重的壓在梅長蘇身上,沉重的讓他喘不過氣。

  對,林殊不會算計他人,林殊是這樣的正直,是這樣的仗義,是這樣的閃耀,但是林殊隕落了。如果作為林殊,只能看著家族走向覆滅,那做一回梅長蘇又如何?

 

  「如果知錯了,就按照規矩來。」

 

  梅長蘇低下頭,閉起雙眼。

  他做錯了嗎?他從來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如果他今天沒這麼做,那何進中今日勢必會替那黑心馬商說情,讓蕭景禹和皇上起衝突,今天這一搞,他自己都跟馬商有仇了,又怎麼可能替另一個馬商說情?他身為梅長蘇有做錯嗎?他也不認為,如果他沒有成為梅長蘇,七萬赤焰忠魂怎麼能安寧,保家衛國的忠烈將士們又怎麼可以有安身的靈位?

 

  「林伯伯!」

  蕭景琰一步向前,將梅長蘇護到身後。「真的是何文新自己搶走那匹馬,小殊不是故意害他受傷的,我當時就在旁邊,我看的清清楚楚!」

  看著蕭景琰纖瘦的背影,梅長蘇想起了那日在大殿上,替他擋了毒酒的那個寬大肩膀,從小時候開始,每當他遇到困難,蕭景琰從來不管自己有沒有辦法解決,總是先替他出頭。

  蕭景琰相信林殊,百分之百的相信,所以當他現在是梅長蘇的時候,反而被這樣的信任壓垮。

 

  是,我是故意的,雖然事出有因,但我確實是有意為之。

 

  梅長蘇緩緩的走上前,繞過了擋在身前的蕭景琰,退下褲子,露出了還沒好全、傷痕累累的後臀,趴上了放在大殿前的長凳。

 

  「小殊……知錯了……」

 

  他確實錯了,錯在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自己怎麼說也是遺傳父親,體內流的血液欺騙不了任何人,錯就錯在他讓林爕發現了,對這裡的所有人而言,林殊就該是林殊的樣子。

  而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就是打破大家心中的林殊。

  如果林爕沒死,會不會阻止他算計人心,使盡陰謀詭計的平反舊案?

 

  啪啪啪──!

 

  連著三下板子重重的打在梅長蘇的臀上,板子又寬又厚,強力的拍打下發出了響亮的肉體拍擊聲,和藤條不同的是,木板向來傷的是大面積,三板下來已經讓還留有舊傷的臀肉腫脹了起來。

  過了這麼多年,梅長蘇早已忘記挨家法的滋味,況且這些年他身體虛弱至極,江左盟和瑯琊閣上上下下把他護的嚴嚴實實的,連點小傷也沒受過。

  如今這麼幾板下來,竟也讓梅長蘇疼的發顫,即便林殊的身體比梅長蘇好上不只一點,但疼痛可是不會有絲毫減少的。

 

  啪──!

 

  「嗯……」

 

  啪啪啪──!

 

  「呃哼……」

 

  啪啪──!

 

  「啊……」

 

  十幾年沒有受過的板子再度加身,梅長蘇即便使勁的咬著下唇,也忍不住悶哼幾聲,身後火辣辣的疼讓他有些失去理智,原來清晰的雙眼也蒙上了一層霧水。

  看梅長蘇如此狼狽,蕭景琰只想的到是因為舊傷還沒有好,這新舊傷加在一起自然難熬,撲通一聲就跪在林爕跟前。

 

  「林伯伯,小殊真不是故意的,他傷還沒好,別再打了……」蕭景琰向來就是沒辦法看梅長蘇受苦,這個平時飛揚活潑愛笑的表弟,像這樣被打的淚眼汪汪的,他實在看不下去。

  見蕭景琰朝自己下跪,心裡又驚又氣,林爕一直注重著君臣之禮,蕭景琰是皇子,怎麼能讓他跪自己?

  林爕正想喊蕭景琰起身,卻發現趴在凳子上的兒子正用無力的手抓著自己的衣袖。

 

  此時的梅長蘇早已沒了力氣,意識也有些恍惚,這十三年來,這是他盡力避免的事情,因為他不能讓人有機可乘,不能讓人知道自己的弱點,所以他必須保持清醒,保持冷靜,用理性取代他應有的感性,可現在他就趴在父親面前,這個他只能在夢裡見到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用著十幾年前、記憶中的方式責打自己,讓他有了那十三年才是一場夢,現在才是現實的錯覺。

 

  看著林爕,梅長蘇心裡委屈,他想訴說,想要和父親說這十三年來他怎麼度過,他受到了什麼樣的苦,他的心有多難受,他有多想念他們。

  而人一委屈,淚水就止不住了。

 

  「爹爹……小殊好疼……」梅長蘇緊緊抓著林爕的衣袖,淚水打溼了俊俏的小臉,眼神是這樣的傷心。「好疼……爹爹……」

  看見自己總是愛逞強、好面子的兒子哭的這麼傷心,林爕的心頓時都軟了,連忙放下了板子,伸手將梅長蘇從長凳上抱起來。

 

  見林爕不打了,蕭景琰也馬上站了起來,看見梅長蘇的淚水,心裡一股酸澀敢湧了上來,心疼的連他眼框也跟著泛紅。

 

  「小殊乖,爹爹不打了……」林爕將梅長蘇報在懷裡,輕撫著兒子顫抖的肩膀,語氣是這樣的溫柔。「別哭……爹爹帶你去上藥。」

  此時林爕也沒心思招呼蕭景琰,蕭景琰也從不在意這個,只是心疼的看著他們離開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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